二等獎作品

陌上行

劉金東

上海財經大學 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 博士生

旅途對人生來說是個太抽象的東西,有時候就在那麼小的地方走走停停,卻過了自己最精彩的部分,遇到了那些最難忘的人;有時候走出很遠很遠的距離,心裡卻還是那幾個人,還是那幾段事,擱在心裡,紋絲不動。也許是小時候搬了太多次家,讓我成為一個沒有多少歸宿感的人,喜歡像阮籍一樣任其所之,流連忘返,其實不是忘返,是不知道返哪,覺得哪裡都一樣的,只要在路上就可以,“此心安處,即是吾家”。不必去思考窗外飛馳的世界,不必去捉摸匆匆而過的人群,我只是過客,簡單是屬於過客的特權。因此,旅途是勞累的,心卻是清靜的。

“一望二三裡,煙村四五家。亭台六七座,八九十枝花”。我學到的人生第一首古詩,就是一個過客寫的,叫無名氏,是的,過客都是不需要名字的,從來處來,到去處去,了無牽掛。我讀的第一本童話《小王子》是關於一個過客的:當他第一次來到地球,是一條蛇接待了他;當他走遍千山萬水,突然覺得還是自己的那顆星星最好。我讀的第一部小說是《北方的河》,也是關於一個過客的,一個喜歡行走在山川江河之間尋找激情和靈感的行者。我最喜歡的電影《Before Sunrise》是一部公路題材電影,兩個過客在前路未知的旅程裡分享一段前路未知的甜蜜。

這也許註定了我和過客的緣分,篤定了我也一樣會成為一個永遠在路上的人。小時候,沿著家門口的鐵路跟在火車後面奔跑,像不知疲倦的阿甘,累得受不了的時候停下來,看著閃閃發光的鐵軌在遠處亮得和太陽沒有界限,心滿意足地走回家。再後來,學會了自行車,開始不停地繞著縣城飛馳,去探索各種陌生的地方。再往後,去省城上學,享受各種出遊,甚至興之所至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騎車回到五百裡外的家;及至到現在,來到遙遠的上海讀書,恍然間有點“三十功名塵與土,八千里路雲和月”的意氣。

“經濟文章磨白晝,幽光狂慧複中宵。來何洶湧須揮劍,去尚纏綿可付簫。”在繁忙的博士學習之余,也曾想起青澀的往昔,不停騎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搜集心儀的古典文學和西方名著,偶爾為了淘到喜歡的作家還會大老遠坐車去濟寧和濟南,那種虔誠在我長大後就再也沒有過了。虔誠的結果就是,書從一摞到一堆,書櫥從小號到大號。爺爺很喜歡在我的書櫥裡找書讀,挑出一兩本放在腿上,也不打開,只對著封皮上鬥大的燙金書名試探著念一遍,念不好的就會問我,念好的就會自豪地塞回到書櫥說自己讀完了。就這樣,在我的幫助下,從莫泊桑到霍桑,從法國自然主義到美國浪漫主義,戎馬半生、不識之無的爺爺“讀”遍了書櫥裡所有的名著。爺爺一直盼望我考個好大學給他看,可是我考上的時候,他已經看不到了。

人生是一路路的風景,而旅途就像一個故弄玄虛的導演,在你看到新風景的同時,有些風景卻被他收回再難相見。我上緊發條般不停趕路,那些故事也像不停搖動的電影放映機一樣,從鮮活搖到灰色,從眼前搖進記憶。時間是掛在牆上的心跳,滴答,滴答,我無力阻止,只能繼續。“去不到終點,回到原點,享受那走不完的路”——我最愛的一首歌詞這樣寫道。我曾經騎車去小時候住的大院懷舊,望著房子正恍惚間,一位衣著鮮豔的姐姐開門出來了,打量著問我什麼事,我說了聲“路過”便落荒而逃。是的,僅僅是路過。雖然答得倉促,卻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詞了。

在爺爺去世的那年,我邂逅了現在的未婚妻,也是從書開始,也是從旅途開始。她和我一樣喜歡《小王子》,我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卓越網紀念版送給了她,再後來給她買各種版本的《小王子》成了慣例,有平裝版的、中英文對照的,甚至還有一本中文拼音的,美其名曰“童話就要用兒童的眼光讀”。我騎車帶著她去了所有我去過的地方,指給她看我成長的軌跡,因為那些是我們一生中所有不同的時間段。又八年過去了,書櫥上的書來了又走,被家裡來往的人拿得沒剩下多少,只有爺爺小時候送給我的小人書被我珍藏在書櫥的最深處。又八年過去了,我們依然沒有成家,一個北上一個南下,各自繼續一段長長的旅途。不需要太多語言,在送她上火車時,我只是告訴她,幸福來到每個人身邊之前會喬裝打扮一番。

人生的旅途有快樂,有悲傷,有遺憾,有希望,就如同走在一條繁花點綴的阡陌小路上,曲折蜿蜒,倏忽是盛開的狂喜,轉而如凋落的孤寂。想起有次騎車經過濟南泰安交界的長城嶺,推著車子艱難地爬了一個小時的斜坡,過了最高點時,豁然開朗,一眼望去,順著下坡的公路,兩側是長達十裡的梧桐花,密密麻麻,把公路包裹成粉色。想起錢鏐的話,於是掏出手機寫下那天的日記:“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”。浮生如斯,大抵如此!

【評語】
人生風景娓娓道來,抒情委婉。風景線上閃現的作家身影與詩句芬芳,似給讀者溫煦的微笑招手。